溪边听水
文\翟非
端午时节,恰是雨水任性的时候。
一连好几天大雨,我家背后的大山早已淋透,山上山下湿浸浸的,草尖叶端缀满清亮的水珠。几经濯洗的密林显得格外清爽,清莹秀彻,浅绿、淡绿、*绿、深绿、翠绿、青绿,堆满山原,错落杂糅,蟠青漾翠。
刚钻出层云的一轮皎阳,异常灼亮扎眼,赤烈的霞光接连撕开密云几条口子,须臾间撕裂成一片又一片的晶蓝。这一片片澄澈如洗的晶蓝,映照着绿水青山的本色,放射着天地玄*的幽邃,让人顿生一种天高地迥的敬畏和盈虚有数的豁然。
两股洞泉从山腰喷涌而出,合流成一道溪流,弯弯绕绕,跌跌宕宕,穿林越篁,从我家门侧面滑过,绕过一座古墙大院,从西那窝子中央横过,流入勺多河,像一条出山的青龙,难怪祖祖辈辈都习惯称这条溪流为龙头沟。溪流不大,叫沟倒也贴切;溪流终年不涸,四季常清,统喊一个龙头沟,既形象又有灵气。村里人心如明镜,没有一山的葱茏,又哪有这道活活汩汩的清流?
龙头沟下山若奔,首先从我家门边流过,我总觉得这是大山一种特别的恩赐。大山终年丛木深翳,藤萝交萦,岚翠掩映,山花烂漫。我相信,我们祖宗的根脉自洞居时期起就深深地扎进了大山里密翳蒙茸下的岩窠。
沿溪流漫步,是我每次回家情不自禁随心所欲的习惯。徜徉溪边,宛如步入幽境。
走着走着,我就随意在桂花树下靠近溪沟的山石上坐下来,面朝溪流,静静地凝听,凝听这一溪流水一路穿越荆棘交翳、藤藓密蔓的倾述,凝听这一溪流水急濑喷石、珠鸣玉韵、喧腾如沸的欢悦,凝听这一溪流水翻空涌雪、洄悬激注、晶莹晃漾的心语。
我像一个如释重负的流浪者,分外贪恋这份翠荫下的清爽,清流绕面,任由冰花玉屑般的水沫纷纷溅落身上,翛然沁人,心变得凝雪莹白的明静。
小溪流急倾涌,时而琤琤琮琮,时而哗哗訇訇,时而殷殷潺潺。水流清澈,而不含一点渣滓;水色清亮,而不容一抹晦暗;水姿清柔,而不显一霎骄躁;水气清新,而不夹一滴异味;水声清纯,而不带一丝浊音;水幽清心,而不掺一份杂念。
溪上溪下,溪里溪外,一片青翠。水菖蒲、吉祥草、凤尾蕨、地枇杷、折耳根、*扇子、川芎、四块瓦、藿香、荆芥、艾蒿、车前草、野棉花……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青草,密密层层地挤满了一条溪沟。
所有的绿色生命不为湍波潆激而有任何损伤,整条溪流不因水草的葳蕤繁茂而有任何阻塞。原本石骨玲珑欹嵌盘曲的小溪一下萌生了青翠交拥的层次感,焕发出欣欣向荣绵绵不尽的生机。
世上任何一条溪流都承载着超越古今的平衡,任何一条溪流都是一个万物并生的和谐家园。
默坐澄心,越发觉得水的泓深和智慧。
水,给人一种超凡脱俗洗涤心尘的静,又予人一份反躬自省洞察万物的明。静水流深,弘含奇瑰,潜藏幽奥,水中有道,“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水化生万物,却又居于万物之中。郭店楚简《太一生水》提出“以水为万物母”。管子《水地篇》直言水是“万物之本原也,诸生之宗室也”。几乎与老子同时代的西方第一个哲学家古希腊的泰勒斯也阐明:“水是万物的本原”。思想深邃的智者对大千世界的认知从来都是如此的精微和相似。
水为万物之本,生命之源,窈窈冥冥,昏昏默默。水的至柔、至善、至美、至谦、至道带给我们的启示似乎永无止境,一切还只是开始。
溪沟不远处,有几蔸枇杷树,今年长得格外带劲,满树金*;但枇杷酸得要命,大概是雨水多了的缘故。酸得没有人要,就随它赖在树上吧,快活了那些鸟儿。
溪边听水,如同治愈,拾得了一丝幽趣,懂得了一份澹然,听到了一弦清音。
原创/翟非
图片摄影/翟非
责任编辑/彦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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